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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前人高论见玄机----中国画论中的大成之道

2007-05-02 00:00:00 来源:互联网作者:程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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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美术编辑的职业,接触并研读画论是我的工作。其实,在成为编辑之前的弱冠之年既已喜好画论乃至先秦文学,但那时并不理解。同一段文字,20岁读、40岁读和60岁读,感觉是不一样的。画家对笔墨的理解在人生的每个阶段也不相同。初,以前人所言引路,到一定年龄会验证前人的经验之论。我自幼爱中国画,但对笔墨之道茫然无知,随年事阅历的变化,更兼数十年临池,始知笔墨的崇高。深刻的精神内蕴和由此彰显出人格力量是笔墨的魅力所在。国画不只是在画画,是借笔墨抒写心灵,是画家精神世界的剖白,才情的彰显,学识的记录。同时有着“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的社会功能。   明代学人杜琼说:“绘画之事,胸中造化吐露于笔端,恍惚变幻,象其物宜。足以启人之高志,发人之浩气。”董其昌在《容台集》里引用了这段话。这里说到了欣赏功能。而清代王昱在《东庄论画》里则认为“学画所以养性情,且可涤烦襟,破孤闷,释躁心,迎静气。昔人谓山水画家多寿,盖烟云供养,眼前无非生机,古来各家享大耋者居多,良有以也。”而稍后于王昱的董棨在《养素居画学钩深》里说道:“我家贫而境苦,惟以腕底风情,陶然自得。内可以乐志,外可以养身,非外境之所可夺也。”把画画与养生结合,是笔墨艺术的一大属性,体现着中国文化的特色。   画家,以绘画为职业,应该远离功利,散淡从容,特别是山水画家,离开这个喧嚣的社会越远越好,离社会远些日后对社会的贡献更大。历代画论提出“清心地”,“善读书”,“却早誉”,“亲风雅”,“不可有名利之见”,不能“沉缅于酒,贪恋于色,剥削于财,任性于气”等,是说高尚的人品能影响到笔墨,这是中国画认识论的独特之处,与西方美学观不尽相同,中国画强调“人成艺成”。历代画论均论述过人品与画品的关系,足见这一命题的重要性。   明代李日华在《紫桃轩杂缀》中说:“文徵老自题其《米山》曰:‘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乃知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若是营营世念,澡雪未尽,即日对丘壑,日摹妙迹,到头只与髹采圬墁之工(指漆匠、泥水匠)争巧拙于毫厘也。”清代沈宗骞说得更具体:“笔格之高下,亦如人品,故凡记载所传,其卓乎昭著者,代惟数人,盖于几千百人中始得此数人耳。苟非品格之超绝,何能独传于后耶?夫求格之高,其道有四:一曰清心地以消俗虑,二曰善读书以明理境,三曰却早誉以几远到,四曰亲风雅以正体裁。具此四者,格不求高而自高矣。”又说:“在学者当先立卓识,操定力,不务外观,不由捷径,到得功夫纯熟,自成一种气象。”清代盛大士著文批评世风,和当下有些相像,他说“近世士人沉溺于利欲之场,其作诗不过欲干求卿相,结交贵游,弋取货利,以肥其身家耳。作画亦然,初下笔时胸中先有成算,某幅赠某达官必不虚发,某幅赠某富翁必得厚惠,是其卑鄙陋劣之见,已不可向迩,无论其必不工也,即工亦不过诗画之蠹耳。”   人品立定之后还要读书,这是画家的终生课题。“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不只是指写诗,书画一道也是如此,读书决定着画格,读书是做学问的同义语。不做学问,画只见才情难有境界,古来大家没有不爱读书的。古有“俗病难医”之说,但清人王概开出药方:“去俗无他法,多读书则书卷之气上升,市俗之气下降矣。”(《芥子园画传·学画浅说》)。清人唐岱更论及读书作用“胸中具上下千古之思,腕下具纵横万里之势,立身画外,存心画中,泼墨挥毫,皆成天趣。读书之功,焉可少哉!《庄子》云:‘人而不学,谓之视肉。’未有不学而能得其微妙者,未有不遵古法而能超越名贤者。”(《绘事发微·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际上是继承传统和体验生活。后来可染先生说:“传统和生活是两本大书”,应是毕生功课。   端正了作画的态度,注意到人格的修养与锤炼,又能做到读书不辍、体察生活,接下来要解决的一个终生课题就是笔墨了。   笔墨是中国画的安身立命之本,笔墨不仅是视觉形式和技术规范,笔墨还是中国画的精神内容。笔墨二字,笔在先,用笔是关键。黄宾虹以毕生实践研究传统笔法,认为“用笔之法,从书法而来”,又说“自画法失传,古人用笔,存于篆隶”,故“作画全在用笔上下功夫”,他还指出“作画不求用笔,止谋局部烘染,终不成家。”   以笔入画,求笔法,见笔趣,有书写意趣者,当今已找不出多少人。在一个重形式的时代,我们离“笔”越来越远,这就是今人低于古人之处。笔讲力度,后人称元代王蒙“叔明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又称扛鼎之笔为“金刚杵”。“金刚杵”三字形象而深刻——刀伤人,取其锋利;枪伤人,取其尖锐;而金刚杵致人死地不见创口,五内俱碎,以此喻笔,必力透纸背无疑。清代郑绩在《梦幻居画学简明·论笔》中说“用笔以中锋沉著为贵,中锋取其圆也,沉著取其定也。定则不轻浮,圆则无圭角。生怕涩,熟怕局;慢防滞,急防脱;细忌稚弱,粗忌鄙俗;软避奄奄,劲避恶恶;此用笔之鬼关也,临池不可不醒”。唐代陆希声所论的“恹 、压、钩、格、抵”五字执笔法,使五指自然地发挥各自的作用,分工而又合作,做到“五指齐力”、“指实掌虚”,笔在手中也就操作灵活、进退裕如了。古来大家十分讲究用笔,且追求沉厚老辣的境界,对于一般画家,且不要说达到,能有所领悟也是很难的事情。用笔的“高山坠石”之效确实是供少数人欣赏的艺术,所谓“曲高和寡”。   南齐谢赫首提“骨法用笔”(《古画品录》),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解释为“生死刚正谓之骨”。骨是写的力度体现。在历代的画论中,偏于“写”的拙辣,无疑要高于偏于“工”的巧致,前者重于神韵的发抒和笔墨本身的审美,后者关注外形的效果和视觉的完整。前者为艺而重道,后者为技而重法。黄宾虹用笔“粗头乱服”乃是至高的“内美”境界,常人是无法领略的。   在笔墨技术上,前人的论述则更多,留下了极为宝贵的经验。“笔尽笔法、墨求墨气”,“笔墨太简,则失之阔略”,“古人位置紧而笔墨拙,今人位置懈而笔墨结”,“学者未入笔墨之境,焉能画外求妙”,“气韵俱盛,笔墨积微,真思单然,不贵五彩”。北宋韩拙在《山水纯全集》里说:“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山水悉从笔墨而成。”这句话被千年以来的实践所证明。笔是中国画的筋骨,墨是中国画的血肉,论气韵先看笔墨,舍笔墨无以谈气韵。   舍弃笔墨则不是中国画。笔墨功力不到家,也称不上是一位成功的中国画家。黄宾虹为此积七十年创作经验指出:“国画艺术之粗精、高下之分,就在笔墨变化之中,既是笔笔分明,又能浑成一气。既是浑成,又能分明,其中变化就透出造化的消息来。”又说:“图画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有笔墨!”   黄宾虹留下的大量论画经验无疑开启并端正了后人的学画之路,若说中国画教育,黄宾虹则是20世纪最伟大的中国画教育家。由于对传统各家的深入研究,殊有心得。他又是一位传统笔墨的集大成者。他的用笔,不但笔笔入纸,而且留得住,提得起,劲健圆浑、力透纸背,是篆籀笔法所形成的金刚杵的感觉。尤其临终前几年的用笔,秃笔篆籀,笔笔分明。这种感觉是几十年锤炼加之对中国传统画论的深入领悟形成,20世纪没有第二人达到。   中国古典哲学认为,宇宙自然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人体内也是真气流转,没有间歇。观照笔法,也应是元气充沛。当外部的环境影响到人的心理和生理时,元气会产生不稳定的变化,如气虚、如烦躁等等,反映在笔墨上便出现“浮气”、“躁气”,也有性格和修养的关系,沉不下心来,当然现出“浮气”,而一味讨好社会,急于求得别人赞扬,常现出“匠气”。所以,养气是中国文人画家的功课,能做到气脉不断,笔不困,墨不涩,元气安稳,神闲意定。“勿促迫、勿怠缓、勿陡削、勿散神、勿太舒,务先精思天蒙,山川步伍,林木位置……以我襟含气度,不在山川林木之内,其精神驾驭于山川林木之外。”在这里指出气韵妙诀——心神高远则笔墨自能深厚,心境旷达则画境自然高迈,笔墨已不仅是技巧,是心胸、秉赋、气度、积累的反映,是才情和知识的记录,更是人格的标志。   中国画之路,漫长而修远。黄宾虹和许多大家的成功离不开长寿这个条件。这个长寿还不仅仅说明岁月之长。《黄宾虹画语录》中说道:“学乎其上,得乎其次,递嬗递退,弊习丛生。而后聪明超越才力勇锐之人出,或数十年而一遇,或数百年而一遇。其人必能穷究古今学艺之精深,而又有沉思毅力,其功超出于庸常之上,涵濡之以道德学问之大,参合之于造物变化之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说:“寻师访友,不远千里之外,详其离合异同之旨,采其渊源派别之微,博览古今学术变迁之源,遍游寰宇山川奇秀之境,必具此等知识学力,而后造成一名画师,当不难矣。”因此,他的长寿与他的道德,性情和平淡从容,物欲清寡,历劫不磨、坚韧不拔有关,这是修炼而成的百年人生。   中国画大器晚成。人生苦短,或沉或浮,或隐或显都是一时的,作品是永恒的。年轻时下笔轻率,成年后会后悔。到老来励志尤未为晚。不求早誉,不慕时尚,把艺术与人生融为一炉,像黄宾虹、齐白石一样地百年修炼,自有成果。因为中国画是靠画家的知识涵养和人生体验而形成的感悟性的精神文化,是一种主观生命与客观自然融合在一起的人格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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